最終，血霧散盡，天光已明。

西側小院不再是無法進入的地帶，眾人才發現這並非真正的血祭陣法，只是十分精妙的障眼法，能使草木飛快生長，妖獸陷入短暫瘋狂。至於置身其中的人也會昏迷不醒，等血霧的影響消失，也就一個接一個清醒了。

小饕餮的女兒阿阮被發現趴在梳妝臺上，受了傷，但不算嚴重。其他侍女和仆人也各自昏倒在院子各處，氣血虧空得很厲害。

至於死去的阿岑則是被奪走了身軀，早已魂消，從登上縉雲島的那一刻起，就已經不是真正的她，被烏蛟吞吃盡了內裏。正因為貼身侍女的身份，烏蛟並未受到懷疑，在山莊裏布置好了一切。後來它燃燒了僅剩的壽命，引人去尋解決血霧的方法，自己則留在山莊中，不知道在圖謀什麽——然而，當成萬事從屍體額上的血痕裏掏出了一枚碎片，心頭大駭——也許這就是它的本來目的。

“不是單純的殘魂。”身為魂修的阿堯仔細端詳了一番。

成萬事抿了抿唇：“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……”

蔣風白心口依然一陣一陣泛疼，開口勸道：“萬事，不用擔心我。”說完，他扯出一絲淡淡的笑，看得成萬事愈發難受。

小饕餮夫婦只管照顧女兒，並沒有過來發表意見。

倒是沈默了許久之後，蔣風白長長呼了口氣，對臉色非常難看的人說道：“既來之，則安之。”

“我不想你冒險。”成萬事為難地回答，“也許是我連累了你——”

這話□□脆利落地打斷了：“是我連累了你。”

被視作隱形人的阿堯默默退出了房間。

成萬事下意識握緊了對方的手：“那也不能……”

“上一回，也是如此。”

“……”

再次陷入尷尬的沈默中，成萬事思忖許久，終究點頭：“我會幫你找到解決方法的。”說著，便撕下貼在蠢蠢欲動的碎片上的符咒，眼睜睜看著那道光沒入蔣風白的身體裏，“你信我。”

“嗯。”蔣風白彎彎嘴角，“我們互相連累。”

這邊廂氣氛異常好，那邊小饕餮夫婦也喜極而泣，抱緊了醒過來的女兒。阿阮身子還有些弱，趕緊安慰了一番雙親，又牽上阿堯的手，猶豫片刻，開口道：“雖然我沒怎麽受傷，但是，好像被濁氣汙染了根本。”

三人又是一驚：“濁氣？”

“好像是那什麽烏蛟給我傳了一些靈力，很汙穢，導致我體內的循壞暫時停滯了。”阿阮眉頭深鎖，“一榮皆榮，一損皆損，我要休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恢覆過來，恐怕青黎會……”

縉雲棲嘆了口氣：“雖然很自私，但是只要你沒事，我和你爸爸就開心了。成叔叔那邊，讓我們來說。”蘇望也附和道：“對啊，你好好養傷，別想太多。”轉過頭，對面容冷峻的阿堯說道：“阿堯，你來守著阿阮吧。”

阿堯點點頭，依舊寡言少語。

等成萬事聽說可能很久都沒有青黎糕，心底有些惋惜，可並未在臉上表露出來，出言安慰局促的兩人：“既然這樣，你們也別費心了，好好照顧阿阮。對了，被打斷的敬靈和守夜怎麽辦？”

“不能讓客人久等，就這兩三天，我們重新辦一次，也沖沖晦氣。”蘇望知道他在轉移話題，眼底都是感動。

這時，蔣風白湊近了些，在成萬事耳邊輕聲問：“萬事，為什麽青黎和他們的女兒有關？”

成萬事低聲解釋：“饕餮一族向來貪婪，除非與同族成婚，否則血脈過分霸道，不管是誰懷上孩子都無法順利生產。所以小饕餮他們收養了阿阮，也就是青黎的伴生植物，天星草。如果天星草有損，青黎也就不能開花結果。”

“那你——”

“我還好，稍微註意些就行了。”成萬事笑了笑，轉頭看向小饕餮夫婦，“既然這樣，我們也留下來，等敬靈和守夜完再走。”

“多住幾天也好。”蘇望微微一笑，眉眼間的擔憂似乎少了許多。

兩人答應了。

又過了一兩天，靜謐的夜空下，賓客們歡笑著穿過樹林，準備繞山一周，敬天地萬靈。皎白的月光灑下，透過樹蔭，在地上投下片片晶瑩的碎片。有年紀很小的妖怪以為是糖，蹲下身伸出小肉爪亂摸亂抓，惹來一陣善意的大笑。

小饕餮夫婦走在最前面，緊接著是阿阮和阿堯，兩兩成對，分外甜蜜。後面跟著一長串賓客，各自提著燈籠，不小心一松手，宛如星點的燈籠便緩緩升起，散發出極其柔和的光芒。隊伍末尾是成萬事與尚有些虛弱的蔣風白，雖然不像上島的時候糊裏糊塗牽著手，但也離得很近，仿佛輕輕一動，就會勾住對方的手指。沿路是茂密的樹與半開半閉的花，成萬事瞇起眼，總覺得天上恢覆成原本模樣的雲霧像是棉花糖。沒忍住告訴身旁的人，換來了低沈的輕笑。

走到山腳後，眾人圍著燃點起來的金紅色火焰，開始唱起古老的歌曲。大多數賓客都不曾聽過，只能跟著侍女們輕聲地哼，但越發感到趣味十足，聲音越來越大。阿阮生來活潑，還強行拖著阿堯在火堆旁跳舞，耳鬢廝磨，身旁圍了一圈玩瘋了的小孩。這就是敬靈中途的守夜，新人受天地祝福，在日月輪換之際說出誓言，表示對天地宣告他們結為夫妻。至於交換精血，則是彼此之間相互承認的方式。

成萬事也哼起了歌，可惜五音不全，算不上好聽。蔣風白沒想起來眨眼，看著他被火光映紅的臉，露出一絲微笑。結果成萬事以為身旁的人是在嘲笑他，曲起手肘輕輕撞了一下對方的腰：“你來唱！”

蔣風白吃驚地咳嗽幾聲，見他十分堅決，便緩緩開口——

有些沙啞的嗓音哼唱著讚頌愛情的古老歌謠，仿佛每一句都鉆入人心底，驚擾一池春水。成萬事眼底滿是訝異，直勾勾地盯著他，臉不知不覺就紅了。一曲終了，周圍的賓客紛紛鼓掌，有些還在起哄，以為他們是一對。成萬事這才回神，掩飾一般別過臉去，含糊不清地說了句：“……挺好。”

“謝謝你的稱讚。”

如此歡騰了一整夜，天邊逐漸泛起金紅，是快要日出了。眾人停下哼唱，一時間，只剩下一對新人十指緊扣，念起永不分離的誓言。待遠方嶄新的紅日照亮整座縉雲島，山頂忽地噴出一股水柱，變出一道清晰無比的彩虹。半空中，雲霧的河流始終流淌，彩虹宛如一座橋，跨越了大河，卻連接起了島嶼和天際。

成萬事看得入迷，攤開手掌，仿佛就能觸碰到不斷墜落的金光，那是朝陽的饋贈。

“很美……”蔣風白不由得發出感慨，然而，眼中卻是比日出更加耀眼的人。

婚宴終於來到尾聲，眾人陸續回到山莊裏，各自歇息去了。盡管成萬事還在擔憂碎片與烏蛟未盡的話語，也不得不承認，在這般美好的氛圍裏，不該想起這些毀心情的事。他低下頭，悄悄碰了碰與他並肩走著的蔣風白的手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：“以後啊，如果我遇到喜歡的人，也要弄一個無比盛大的婚宴……”

蔣風白也笑了，手指微微曲起，正好碰到一片溫熱的皮膚：“心有靈犀。”

“你可不能跟我搶地方，不對，你肯定找不到。”

“人類的婚禮也可以在很多地方舉行，各有各的美。”

“反正我肯定要找到最好的……”

“嗯，讓給你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本卷所有習俗都是編的哈哈哈哈哈哈不過覺得好浪漫

第五卷 吞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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